——到此為止吧。如果墜落於地,我們將分離,那不如就此擁抱著死去,以合二為一的姿態。

自深深睡眠中醒來的提爾,反射性地轉身想看身邊的可愛——這是什麼鬼東西!   一聲清脆的尖叫聲震起了塵埃。   還搞不懂為何赫琳的位置會躺著一個莫名其妙男人的提爾下意識就拿起劍要把人趕出去。     「等等!等等!」被嚇醒的柳永見到對方面露凶光趕緊逃出帳篷,正巧撞見聞聲而來的赫琳。   提爾也追了出來,三人六目相對,長劍反射的陽光落在赫琳臉上。   「提爾,早安。柳永呆夫,早安。」捧著食物而來的赫琳笑著打招呼,「提爾怎麼了嗎?哪裡不舒服嗎?我剛剛好像有聽到……你做惡夢了嗎?」赫琳快步走到提爾面前,而柳永則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   提爾默默地收起劍點點頭。   才不是呢!柳永在內心反駁。      收拾完帳篷正要準備起身時,柳永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吾的駱駝不見了。你們這邊有多的駱駝嗎?」   赫琳眼珠轉了一圈後回:「應該可以問問看。」   「……」柳永眼角餘光撇到正在將束好的帳篷綁到駱駝上的提爾厭惡的表情,此時一個不知是惡趣味還是單純的想法浮現,「你們有兩隻駱駝,或是把一隻借給吾,兩位一起騎如何?是這樣的,目前吾窮得只剩下醫術了,如果跟他人借可能還不起。但吾這邊可以提供許多有益於提爾的藥材作為回饋。當然,前提是你們願意。」他說完後將視線從赫琳移到提爾身上。   提爾走了過來笑咪咪地對赫琳說:「我覺得這個方法不錯。」   赫琳立刻點頭:「既然提爾都這麼說了。那我去問一下我的駱駝。」她踩著輕快的步伐到駱駝旁邊,指了指柳永比手畫腳著,「應該可以。她是個好孩子。」她輕輕地撫摸著毛茸茸的脖子。   接下了旅程,有時候赫琳坐在提爾前面,有時候坐在後面,對提爾來言眼前無盡黑砂飄揚的場景已不再給他絕望的感覺。   只是,那一股寒意依舊悠悠地纏繞在胸口。   在隱約可見下一個落足點的蹤影時,提爾終於鼓起勇氣將這幾天梗在喉嚨的問題吐出來。   「赫琳,你希望我的腳好嗎?」   赫琳全身一震,她沒有回頭,幾秒後才輕聲回應:「嗯。」   「我的腳傷讓你困擾嗎?」   赫琳依舊沒有回頭:「嗯。」   「那是因為……」提爾的腦中閃爍過好多詞彙,那是因為憐愛嗎?那是因為疼惜嗎?那是因為麻煩嗎?或者說——「愧疚嗎?」最後他選擇了這個詞。   赫琳的肩膀垂了下來,低下頭用薄弱地幾乎在瞬間就消融在風中的音量說了聲「嗯」。   如此沉默、迴避目光的赫琳,已經好久好久沒見到了。上一次,大概是在自己受重傷那時吧。   為了照顧自己,赫琳比往常更常陪在自己身邊,更近、更直接的接觸,但是無論是表情、話語以及她的眸光都無比沉重,沉重地無法提起,總是落在陰暗且遙遠的某處。   「我知道了。」提爾低聲回應。   果然一開始就該把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留在原地,自己也不至於被捲入另一場無盡的狂風暴雨中。   雖然那場風暴從來沒有停止過。

安兒茨克萊,充斥著繁華落敗後的唏噓之處。拂過臉頰的風彷若嘆息聲。   柳永原本預計可以在前進的過程中,找到自己的商團,結果直到抵達聚落都無所獲。   「好不容易抵達城鎮,結果還是只能露宿呢。」赫琳邊架帳篷邊說著,「但可以稍微悠閒地休息一下,我也正好可以複習柳永呆夫教的按摩術。」   「赫琳這幾天很認真學習呢。」說到這個,提爾才不至於後悔救了柳永。   很久之前,針對提爾的腳傷有些醫生建議按摩療養,但嘗試了好一陣子都沒有功效,因此後來就放棄,除非是當天有做劇烈活動,赫琳想到時才會做。   不過這次柳永教的不同於之前的方法,不僅使用了他特製的藥膏,還指導了穴道的位置,除了腳之外,也有教其他部位的,就他的說法,筋絡是全身連貫的,有時候腳痛的原因不一定是因為「腳」有問題。   這兩天夜裡都是柳永教完之後,由赫琳實際操作。帳篷的分配也依照提爾的願望,外人就滾去自己睡。    -   嚮導們帶來消息,平面圖標示處的地底藏有寶物——或許有。   柳永說他對地下沒有興趣,對地上長出來的比較好奇,因此並沒有和赫琳跟提爾一起行動。   兩人從扎營處出發,邊走邊討論要往哪處。   「柳永呆夫他說他們那邊的君王死後會在地下蓋一個跟生前一樣的堡壘,想要在死後也繼續統治國度呢,而且即使是陵墓,裡面也是放很豪華的器具。而且,士兵是用陶土做的,但武器就是一般的武器!雖然放了那麼久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呢...…」   「應該都生鏽爛掉了吧。不過有些材質可能還能再使用。如果有鑲金或者寶石這些保值的東西,或者有書籍被保留下來,不只是值錢,也是珍貴的文物。」   「不知道下面會不會很危險,上面都破爛成這樣……」赫琳的視線被地上的一道裂痕所吸引,她停下腳步,「這個裂痕的形狀好特別。」   中心是紡錘的形狀,自一頂點綻開如同花瓣的裂縫,而另一個頂點則蜿蜒向兩人的前方,凹陷的黑暗中隱約透露出絲絲暗紅色,若有似無,或許是沙子的顏色。   「說起來我昨天晚上有夢到……一條蛇。」這並不是一個吉兆,赫琳踟躕後才說出口。   「蛇做了什麼?」   「牠綁住我前進,變得越大越長,尾端還留在原地,就像植物一般生長。牠把我帶到一個開滿花的地方後放開,接著轉頭張開血盆大口要把我吞掉,牠還有二十幾顆牙齒。」   「然後呢?」   「我忘記了。」赫琳搖頭,「雖然只是夢,但剛醒來時還心有餘悸呢。」   「幸好只是夢。」提爾垂下眉毛面露憐愛的說,「很少聽見赫琳你做惡夢呢。」   「嗯。不過最近可能因為比較累的關係,所以常常夢到差點被沙漠吃掉。」赫琳邁出步伐。   「差點被吃掉?所以最後你都有得救囉?」提爾跟在赫琳身邊。   赫琳抬起頭正要回答的時候。   逼趴。   奇妙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兩道音高截然不同的尖叫響徹雲霄,建築物殘骸隨之敲打出一曲短暫而急促的哀號。

啊——

黃色花苞充滿侵略性地綻放,濃烈的香氣狂暴散開,將整個空間包覆住,就如同沉入湖底。

熱水灌入五臟六腑,強烈的異物感讓他驚愕醒來。   此處沒有水,僅有乾燥僅是接觸到便會讓肌膚龜裂的空氣,以及幾乎讓人灼傷的溫暖。   映入眼簾的赫琳雙眼緊閉著正在自己上方哭泣——天使的憐憫。   「哪裡痛嗎?」聲音又細又顫抖,提爾說出口後也十分驚訝於自己的虛弱。   「你醒了!」聞聲赫琳趕緊睜開雙眼,「太好了,太好了。」   提爾本來想要起身,一方面全身都痛得不得了,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正躺在赫琳腿上,最後決定還是繼續躺,用遲鈍的腦袋回想了失去意識前的事情。   掉落,他抱住對方用肉身做緩衝,然後只剩下各種撞擊聲,掉落。   「你一直沒有醒來我好擔心。」赫琳吸著鼻子,「提爾現在還好嗎?還能動嗎?」她抬頭望向兩人掉落的洞,至少有兩層樓那麼高,「應該沒辦法原路回去……」   這個房間也沒有任何梯子或者箱子等可以墊腳的東西,只有滿滿的灰塵跟碎片,以及一扇厚重的金屬門。   為了不讓赫琳繼續擔心,提爾忍著疼痛以及壓制覺得可惜的心情坐起身,動了動並感覺身體,沒有骨折或者太嚴重的挫傷,雖然會痛但還在可忍受範圍。   「既然是地下室,應該有樓梯通道之類的。」提爾扶著牆面站起,拍掉身上的塵土,「赫琳,你有受傷嗎?」   「我沒事。你呢?」赫琳渾身被擔憂與焦慮所壟罩。   「還好,沒有大礙。」提爾露出微笑。   赫琳似乎不太相信,蹙眉說:「你剛剛都暈倒了……」     這點提爾本人也很驚訝,雖然猝不及防地從高處摔落,但他自認反應得當,一瞬間既護住赫琳也保護住自己頭部。只是在那短短的煞那,落在地面之前有一股無法抵抗的,近似睡意的感覺襲來。   這樣的感受當然不能跟赫琳說,提爾苦笑說:「應該是嚇暈……」   赫琳的雙眼滿是憐愛,她握住提爾的手:「只要兩人在一起就不會害怕——提爾你說過的。」   提爾忍住哭出來的衝動,緊緊地回握那隻微微顫抖、纖弱卻又無比堅定的手。   「看起來應該只能試試看那扇門了。」赫琳說,「不知道會不會有彈出來的陷阱。」   這扇門沒有寫任何資訊,也看不出來裡面是什麼,而目前在的房間也空無一物,沒有參考價值。   提爾取下腰間的長劍用刀柄戳向門,但因為門太重只能推開一點點,露出的縫隙僅見黑暗,幸好沒有什麼飛針跑出來。他細想了今天嚮導們說的話,這裡大多是倉庫或者秘密通道,加上這個門也沒有上鎖,應該也不是存放重要物品的房間,有陷阱的可能性比較低。他將劍掛回,徒手開門。   剛牽起的手又必須要分開,提爾怨恨起命運。但能早點離開才是首要之事。   裡頭沒有半點照明,自破洞處撒下的陽光也照不太進去,赫琳將剛剛點起的火把交給提爾,兩人往裡面走了一步。   看起來是一間書庫。房內擺滿書架,壯著膽子前進後還發現許多瓶瓶罐罐,四周瀰漫著各種氣味。   「啊!」赫琳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趕緊躲到提爾背後。   一具白骨散落在書桌四周。   提爾也倒抽一口氣,佯裝鎮定。   好景不常,身後的門砰的一聲,以驚人的氣勢關上,大吃一驚的提爾也發出尖叫。   那可是目前唯一知道的出口,兩人趕緊跑回去要把門打開,但無論推或者拉都無動於衷。   完蛋了。但是,太好了。兩種極端的情緒在提爾心中手牽著手迴旋跳舞。   望向還在努力嘗試開門的赫琳的背影,提爾內心充斥著不是逃脫的念頭,而是想要擁抱對方的衝動。   火光照亮著他的臉,爬滿慾望的每一吋肌膚都泛出豔麗的焰色。

在輕狂的年少時期,他曾無數次幻想過以淫穢的方式碰觸赫琳的場景。   褲管被拉起,赫琳的灌注著祈禱的柔軟指腹溫柔而不具有任何慾望的方式按摩著自己右腿時,如此神聖的治癒,對當時的他而言是一種極致愉快的酷刑,只是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看法變了,又或者是變得沉穩了,性慾的影響逐漸減弱——明明自己也才二十四歲,在世人眼中正是享樂的好年歲。      久違的感覺捲土而來。   腦中浮現無數黃色的花盛開的畫面,覆沒了思緒。   他將火把放到門框邊炬座,接著將雙手掌貼上門板。      本來以為提爾是要推門的赫琳跟著推了幾秒後,察覺到對方根本沒有出力而感到疑惑,一轉身只見一張俊美的臉孔近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   「提爾?」赫琳輕聲呼喚著。   「嗯。」提爾瞇起雙眼,笑意濃烈幾乎要滿出面容,他將額頭靠上赫琳的,「赫琳。」   近得連呼吸聲都分不清彼此。   此時,一本書掉落在兩人身旁,面露不滿的提爾看了過去。   一整頁上只有一行文字,在知識庫外的異國文字,但他總覺得有道聲音朗讀著。

若不袒裎相見,終將被謊言融蝕。      密閉的空間中不知哪來的風,將火焰吹滅。    被黑暗侵襲,提爾著魔似地開口:「我怕黑。」語氣變得含糊。   溫暖劃破兩人間陰暗的空隙,圈上脖子。   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啊,就像是被蛇勒住一樣。      「我也怕你不愛我。」   想被蛇吞進肚裡。   「我也怕你了解真實的我。」   被吞入後就看不見了吧?   「我也怕跟你分離。」   如果被蛇所吸收,就不得不永遠在一起了吧?      ——就一起死在這裡吧。   在墜落的瞬間,向一直以來都不相信的神祈禱。      「嗯。」

我躺在遍地黃花中,微風吹拂,而我逐漸被濕潤的土地吸收進去,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在朦朧的視線中忽然有一道刺眼的強光、天空忽然變成暗紅色肉塊,中間裂出一條縫,有什麼正在落下,純白色的翅膀展開接觸到飄起的黃花,便想是被火舌舔過般立刻染黑並飄出黑色的炭灰,但那仍然不減其神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