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誕生的恩惠,孩子是神所賜的奇蹟,她聽過無數次,然而在她的認知中那不過是反覆運轉著的謊言。 就像流水不斷地推動水車,水車的運作推動了世界,世界被謊言推著前進。 作為不具有陰莖的性別,自己就只是個依附在「男人之下」的寄生物。 作為不具有力量的個體,自己就只能卑躬屈膝的迎合他人,即便她根本讀不懂他人的意圖。
因此,她立下了幾個規則,那是她觀察許久後,得到的世界的真理,一個能讓她活得有依循且比較不疼痛的真理。 第一、不可以主動要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第二、面對絕對強勢的人,不可以反抗。 第三、人給予另一個人物品時,是因為可憐那個人。 第四、他人給予恩惠時,要笑著道謝。感到痛苦的時候,要哭泣。 七歲之後,新增兩條:第五、家人間要互相扶持;第六、想要吃什麼東西,可以主動提出。 在當地,女性可以受到教育是一件極其難得的事情。但作為養女的赫琳不僅學會了識字,也學了文學歷史天文等等。雖然都只是粗淺的接觸,但至少有基本知識素養。 與小時候不同,她不需要苦苦等帶著食物,每天都有豐盛的餐食,甚至漂亮的衣服與溫暖的房間。 然而這一切優渥,僅是利益交換。 教養好、活得滋潤、像是被捧在掌心的寶貝的女孩擁有更高的價值,就像是被精心飼養的牲畜。 大概是在十二歲時,赫琳偷偷撞見養父跟導師在書房中閒聊,那段談話有許多她無法理解故而記不得的地方,最有印象的莫過於當導師驚訝於養父持之以恆地給女孩教育機會,養父給出的回應:「有教育過的女孩能夠嫁到好人家。這幾年的花費才有辦法回收。」 原來如此,我就像是市場裡的雞、豬一樣,甚至跟蔬菜沒有兩樣。但不可以反抗,要笑著道謝,我們是家人。 那時她就了解且有覺悟,她總有一天是要離開提爾,而且會跟母親一樣在生下小孩後立刻死去。 她不能要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也怕你不愛我。 我不怕你不愛我,因為那本來就不是我應該擁有的事物。 ——我也怕你了解真實的我。 我不怕你了解真實的我,即便我確實對你有所隱瞞,那都源自愛,即使你不原諒我,我也不怕。 ——我也怕跟你分離。 我不怕跟你分離,這麼說有點冷血。但我從很久之前就認定我們終將會分道揚鑣,因此那不過只是順從著起初的注定。
「如果被蛇所吸收,就不得不永遠在一起了吧?」 這樣就無可奈何了呢。
在僅存陰翳的密室中,腐朽的氣息混著令人迷離的花香味。 懸浮在空中的塵埃沾滿了黏膩的情慾,低吟聲無處可逃。 「吶,不要咬住嘴唇,會咬破喔。」他用指尖撬開她的嘴唇,將自己的手掌側邊塞入她嘴裡。 那樣不就變成會咬破你的手了嗎?赫琳雖然想要質問,但沒有這個餘力。 完全搞不懂是疼痛還是歡愉的麻癢感遍佈全身張牙舞爪的。 她對性愛沒有任何好印象。就譬如,親生父親只是為了子嗣肆意地使用具有生育功能的身體;養父為了商業利益不顧本人反對將養母推向其他男人;好友的母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夠在城鎮生活下去不情願地獻出身體;有錢有勢的惡霸用性威脅甚至性侵害好友…… 因此,當她察覺到提爾看向自己的眼神流動著慾望時,她選擇無視,害怕並且等待著。等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只是什麼也沒有等到,只有一如往常的風平浪靜,且逐漸淡去。 提爾並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性愛是傷害人的事情,所以他不會做。 如果這是一條規則,那麼又該如何解釋現在的狀況? 將蛇吞進去,被蛇吞進去,將知善惡果吐出來。 漆黑是不具有時間的。 寂靜搖曳著。 「赫琳......」提爾打破沉默,輕聲呼喚正趴在自己裸露胸膛上的人,「我其實一直有個秘密瞞著你。」他還在斟酌要如何開口時,對方便已回答。 「我早就知道了。」赫琳沒有睜開雙眼,語調含糊地如同囈語。 提爾愣住,忽然周圍一震,方才看見白骨的方向傳來劇烈不同於書籍掉落的聲音,大概是骨頭相互撞擊的喀框聲。 一道光線穿過書架縫隙。 空氣開始流動了。石頭從上滾落而下的聲音,一階一階的敲擊聲。 兩人都意識到那個方向大概有階梯接出口吧。 只是現在還不是離開的時候。 「我夢到蛇張開嘴將我吞進去後,牠的身體裡是一片無際的花田。」 「黃色花朵的花田嗎?」 「嗯,你怎麼知道?」 「那是我昨晚的夢。」 - 他們離開地下時,夜色已經降臨。披著滿天星斗緩步走回紮營地時,柳永卻不在蹤影。 提爾是完全不在乎。眼尖的赫琳在帳篷邊找到一張壓在石頭下的紙條,用扭曲的字寫著:「找到同伴,先會合。明天,找你們。」 「柳永說他找到同伴了!太好了!」赫琳開心地說。 「嗯,太好了。」太好了終於可以擺脫他了。 隔天一大早,赫琳跟提爾正在吃東西,不遠處有人揮手快步走來。 「赫琳!提爾!」柳永喊著。 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名女性。 赫琳起身揮手:「呆夫!」 「抱歉,吾只留著紙條就離開..…」柳永看向兩人忽然神色詭異地笑了笑。 「不要露出那種噁心的表情。」他身旁的女性用手肘攻擊柳永的腰,「兩位好,我是李嵐。跟柳永視同個商團的,這傢伙承蒙兩位的照顧,這是謝禮。」她拿出一個盒子。 提爾也不客氣直接收下。 柳永蹲了下來在藥箱裡面翻來翻去後,拿出一個白瓷罐,對著提爾說:「提爾,過來一下,吾有個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只跟你說。」 大概是這幾天下來的習慣吧,大夫說啥就是啥,提爾就默默跟著柳永走到一旁。 站在原地的赫琳跟李嵐望了過去,只見柳永在提爾耳邊說了什麼,後者一臉不屑看向對方,柳永搖了搖手上的罐子,提爾臉皺起來嘆了口氣,兩人四目相對後終於心靈相通似地握手後,便走了回來。 雙方閒聊幾句後,也到了離別的時刻。 「不過我們的下一個據點也一樣,所以也不用太難過。」柳永說著,「如果之後有什麼事情要找我,應該還是可以見面。」 「嗯!這幾天感謝呆夫的幫忙!」赫琳笑著。 寒暄幾句後,李嵐便帶著依依不捨的柳永離去。 赫琳邊目送邊開口詢問提爾:「剛剛呆夫給你的是什麼啊?」 提爾遲疑了一下後才回答:「就是……對身體好的藥。」
「你給了那個男的什麼藥啊?看起來很可疑。」李嵐一臉嫌惡地問。 「給男人的可疑的藥還能是什麼藥?」柳永賊兮兮地笑著。 「噁心。」 「李嵐你還真是毒舌。能不能對差點死掉的人溫柔一點啊?」 李嵐想了一下,但回答依舊是:「不能。」